乙葉知秋

<沒有過去和沒有未來>

　　「……餓……好餓……」

　　在空無一人的屋子內，傳來呢喃般的呻吟。

　　細弱蚊聲的話語幽幽傳開卻不見人影，難道大白天的就鬧鬼了？

　　推開門的基爾在屋內唯一的桌子上放下東西，然後越過客廳往屋後走去。

　　筆直來到一個房間外，豎耳一聽確實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音，他毫無猶豫一把推開沒上鎖的房門一看，然後大驚失色的衝進房內。

　　房間內很亂，或者說是非常亂！

　　一堆又一堆的書堆滿了整個房間，連房間內唯一的床舖也被推滿了書，但一切的景象並不是讓基爾大驚失色的原因，而是－－他瞧見了在最大一堆的書堆中發現了一隻露出來的細白小手。

　　書堆中埋著一個人！？

　　「千尋！妳沒事吧？」基爾雙手左手開攻，將書用力往兩旁推開，不一會功夫便小心翼翼將一名氣弱的褐髮少女從書堆中拖出。

　　讓少女躺在大腿上，基爾動作輕柔地用手撫開少女臉上零亂的髮絲，然後輕拍少女的臉頰叫喚著她的名字。

　　過了半晌，千尋這才張開了迷濛的雙眼，全身無力加上被重物壓過的痛，讓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將雙眼定焦，望進了一雙溫柔又焦急的關懷眼眸，吃力地張了張嘴卻是：

　　「…我…餓了……」

　　「……我馬上去弄飯。」

＊ ＊ ＊

　　千尋無力的將頭擱置在桌上，貪婪的吸取從廚房傳來的飯香。

　　在等待的期間，千尋的雙眼也沒有閒著，她的這個方向正巧望著廚房，所以她也不客氣的打量著廚房裡那個正做著菜的身影。

　　高瘦的身影不如同年齡的人粗壯，但其實其全身的肌肉卻絕對比其他人結實！

　　不只一次看見過那個結實的身體，雖然不是故意去窺視。誰叫他每天清晨不管天氣多冷都會赤裸都上半身在屋外練劍，偶爾她睡不著早起時便會瞧見。

　　不過不得不說一句，他不愧是這附近大大小小村鎮中女性們愛慕的對像，光看那身材……

　　嘖嘖，千尋眼睛發亮，口水直流地望著－－出現在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炒飯！

　　「謝謝『基爾媽媽』，我開動了！」雙手交握對著基爾投以感激的眼神，千尋連忙鬆開手，左手拉過那盤香噴噴的炒飯，右手接過基爾拿來的湯匙，開始努力朝食物進攻。

　　清秀的臉龐綻開了溫暖的笑容，不知是因為那句戲謔的「基爾媽媽」還是因為眼前餓狼撲羊般氣勢的吃相。

　　說到那句「基爾媽媽」啊……基爾每次聽見真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話要說到自從他和她搬到這裡來說起。

　　即使他們是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既沒有人會路過、也沒有熟人來拜訪，但是一男一女的外地人搬來，還是在村子裡傳開來。

　　他們之間不是夫妻，也算不上是朋友，想說是兄妹，兩個人又完全長得不像的事實，很容易讓這點小謊不攻自破；更何況他們真正的關係也不過算是雇主與受雇者的身份，這當然不需對外人言之。

　　但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不用說那些閒餘飯後愛聊八卦的婆婆媽媽們了，她們幾乎是熱心到令人無法招架！

　　千尋還好，因為她不出門，所以不會遇見這種事；但是他不同，在村子裡打著零工的他，正是婆婆媽媽們扯著聊天的對象！為此不善謊言的他只好對外說著兩人是兄妹。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說謊技巧真的是太差勁了，每當聽到他這個答案的婆婆媽媽們都會投以「我瞭解」的眼神，然後說著「年輕人要敢作敢當啊。」、「男孩子要堅強一點，這樣子女孩子才不會跑走。」之類，令人摸不著頭緒卻又尷尬不已的話。

　　在基爾無奈下，他和千尋早已被定位為－－因為不受到祝福而逃離家鄉的相愛男女。

　　這樣的情形一直到某一天突然想到村子裡透透氣的千尋正巧碰見了被大嬸大媽們包圍住的基爾。

　　眼尖的婆婆媽媽們發現了「傳說中」的女主角，紛紛拋下糾纏已久的男主角改包圍著千尋。

　　在她們心中想著男孩子臉皮厚是問不出什麼結果；但是女孩子就不一樣了，女孩害羞臉薄，一定不花功夫就可以問出滿意的結果！

　　一定可以滿足她們蠢動的好奇心！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千尋就這麼被熱切眼神「照顧」著，望了一眼在外圍對她投以歉意眼神與無能為力的基爾，千尋瞭然看著眼下發生的情景，在千呼萬喚之下開口了。

　　「妳們想知道我和基爾是什麼關係？」環視眾人，眾人莫不點著頭，連正在打鐵的打鐵舖的大叔也不自覺的停下手中的敲敲打打豎耳以待。「其實基爾他－－」眾人屏息，「基爾他是我的－－」妳的什麼？眾人同時浮現這樣的心聲期待著。

　　「媽媽。」答案揭曉。

　　「啊！？」聽到這個答案的婆婆媽媽和所有街上被勾動好奇心偷聽著答案的人們全都在一瞬間張大了嘴，連在一旁的休息吃麵的客人也在同一時間噴出了口中的湯。

　　就連當事人基爾也因為聽見這個不在預期中的答案而露出了吃驚的神情！

　　瞧見了這麼多人脫序的表現，不易起伏的情緒被大大取悅，千尋眼中泛著笑意盈盈的光芒，卻依舊面無表情，旁若無人對著基爾揮揮手說：「『基爾媽媽』今天晚餐我想吃營養的牛肉燉菜，要記得買菜回來煮喔，我會在家乖乖洗手等你的。」說完也不管自己所造成的爛攤子，就自顧自的走人離開現場。

　　基爾永遠也記得那天他是在眾人同情的目光離開的，然後在此以後，他便生活在眾人悲憤（？）情緒下，熱情的婆婆媽媽們全都化身為極欲讓他脫離「苦海」，猛對他介紹附近十公里以內的大大小小村鎮所有的未婚少女們；而叔叔伯伯們則是常找他喝酒聊天，告訴他：「下一個會更好。」、「千萬別那麼快做決定，要不然就像我後悔一輩子……」之類的以自身慘痛的經驗，來告訴他選擇錯誤是一件多麼慘的事……

　　他想，她真的是惹毛他們了。

　　「……笑得這麼開心，在想什麼？」狼吞虎嚥總算餵飽了飢腸轆轆的肚子，千尋放下手中的湯匙，抬頭就看見基爾望著她在發笑。

　　「沒什麼。」基爾被千尋這聲問話給帶回了現實，就三個字隨意帶過去，瞧見她吃完了飯，想也不想的就從懷裡拿出手帕遞了出去。

　　千尋不著痕跡看了一眼基爾便從他手中接過手帕，三兩下擦了擦嘴就又遞了回去。只是沒想到基爾接過手帕卻沒有立刻收起，反而拉過千尋的小臉又幫她擦起臉來。

　　「這邊還沾著飯粒。」基爾邊說邊仔仔細細擦拭著。

　　千尋卻在心裡頭翻起了白眼。

　　這個傢伙真的是個爛好人！雖然說負責她三餐也是和他約定的內容之一，但是一個大男人被人叫「媽媽」也不懂生氣，而且除了不會生孩子外，他真的是她所見過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

　　不但洗衣煮飯難不倒他，連補衣打掃之類的生活家事他也是做得一把罩！做任何事總是很細心，最主要的是個性還亂好一把，至少跟他相處的日子以來她從未見過他生氣，總是帶著一臉溫和的笑容。

　　照顧她照顧的跟做過媽一樣，也難怪她叫他「媽媽」一點也不繞口！

　　「妳今天又忘了吃飯。」替千尋擦完了臉，又俐落收起了桌上的餐具，順道從廚房泡了一壺茶，還體貼的為她和自己倒了茶後，基爾才坐下來問。

　　不過從話裡肯定的語氣聽來，千尋「忘了吃飯」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

　　「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回來？」為了怕「基爾媽媽」開始囉嗦，千尋很明顯的轉著話題。

　　「今天威爾大叔的情況不錯，工作提早結束。」面對千尋逃避問題的態度，基爾只有在心中微微嘆氣，雖然很想說說她，不過他最後還是選擇回答她的問題。

　　「喔？今天是誰在旁邊？艾琳？還是莉雅？」聽見有趣的話題，千尋興致勃勃追問。

　　「兩個都在。」基爾有些無奈道。

　　「喔～」千尋發出意味伸長的聲音。

　　雖然她的臉上並沒有露出笑容，但是基爾卻能輕易從她眼中讀出她的幸災樂禍。

　　不過千尋才不管基爾有沒有沒發現她此刻的幸災樂禍，只是一想到那樣的情景，她便覺得有趣。

　　「威爾大叔」啊……其實是這個村子裡唯一能耕田的牛。

　　至於為什麼一頭牛會有這麼人性化的名字呢，這完全是因為牠的個性就跟流傳在這個大陸上的某個童話故事裡的主角一樣。

　　故事的內容是述說著一個名叫威爾的好色大叔，因為好色本性而迷戀上住在森林裡的貌美女巫，結果被女巫騙走身上所有的東西，等到威爾被騙到只剩下他的眼睛的時候，卻發現他一直迷戀的女巫其實是一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的殘酷事實後，最後才被奪走了眼睛結束了生命。是一個述說貪戀美色而丟了性命的傻瓜故事。

　　而這隻被稱為「威爾大叔」的牛正是因為跟故事裡的大叔有著同樣的性格而被命名－－也就是說牠是隻好色的牛。

　　威爾大叔是一隻有著好色本性的怪牛。

　　因為如果要牠耕田的時候，旁邊沒有美女的話，不管主人怎麼罵牠打牠，牠就像石頭怎麼也不動；但是如果旁邊有美女的話，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不用主人命令，牠就像隻吃了興奮劑的牛，非常辛勤的耕田。

　　而且經過主人實驗過，這個村子裡能符合威爾大叔心中的美女形象，也就是讓牠看了有「衝勁」的美女就只有兩個－－村長的女兒莉雅和在酒館工作的艾琳。

　　這下子可苦了希望用威爾大叔耕田的人了！

　　因為一個是村長寶貝的嬌滴滴的女兒；一個是全村最風情萬種的女人，說什麼也不可能讓這兩個大美人在大太陽底下曬太陽陪著耕田吧？

　　不過任何的事情都是有轉機的，而這個轉機就在這個來到村裡不久的基爾身上。

　　這也就是為什麼村子裡如果需要威爾大叔工作的時候，基爾也會「碰巧」被請來幫忙。

　　因為全村子裡的人都知道，莉雅和艾琳這兩個大美人都喜歡上同一個人啦！

　　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會希望能常常見到他，更不用說那個自己喜歡的人又有別人也喜歡上。

　　同於情敵地位的莉雅和艾琳，便常常在村子裡上演著纏著基爾的畫面。只要是有基爾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有這兩個人！有時候是莉雅為基爾送便當時，艾琳會突然出現搶出便當；又有時候是艾琳纏著基爾手臂親暱時，莉雅會氣沖沖出現扯下艾琳勾著的手……

　　可想而見當基爾在工作時，兩個美女在田邊爭風吃醋；威爾大叔在田中邊看美女邊衝勁十足的耕田－－那畫面肯定很有趣！

　　真是個罪過的男人啊。千尋大約替基爾在心中默哀三秒鐘，之後便是一想到那個畫面心中止不住的愉悅。

　　「今天的進度如何？」聰明地不去破壞千尋此刻的好心情，基爾選擇詢問她今日的工作進度。

　　從廚房連動都沒動的早餐與午餐來看，千尋今天一定又埋首在書堆之中，研究到廢寢忘食。

　　一想到這裡，基爾就又忍不住心中的嘆息。

　　就雇主的心態來說，努力工作是很好，可問題是他認為千尋的情況並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帶過去的。

　　事實上，他一直都很懷疑她是怎麼生活到現在？

　　說好聽一點是太認真研究所以廢寢忘食，但跟千尋生活有一段時間，基爾卻已經相當明瞭這個女生根本就是一個超級健忘的迷糊蟲！

　　搬到這個村子已經三個月了，但她依舊記不住村子裡任何一個人面孔和名字！雖然這一切可以歸咎於她不常出門，不常跟村子裡的人們接觸，但是，對於每天早上都會送牛奶過來的威利，她卻可以天天打開門，然後跟人家說：「你是誰？」

　　讓他必須安慰一直懷疑自己，「我真的長得有那麼平凡嗎？」的威利要他別介意。

　　他想，她真的是健忘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只有他知道，一個常會忘記吃飯、忘記睡覺、忘記自己曾做過的事的她，卻從來沒有因為記不住而難過，依舊過著這種每天都在遺忘的生活。

　　她就像是個留不住過去的人。

　　「唔，我看看……」千尋從寬鬆的長袍裡拿出一本被銀色鍊子掛在脖子上有手掌大小、金銀兩色花紋燙邊的黑色手冊。將它隨意攤開後，手指輕觸著空白的書頁，然後低頭看著只有她才看得見的內容道：

　　「《尋找法術之旅》中記載著埃里多斯在旅途中曾經遇見一個被稱為『不死者』的冒險者，不過最後發現那個人只是被黑法師詛咒的倒楣鬼；還有在《魔咒的生與死》裡有一個叫作『靈魂不死』的長生法術，上面寫著以龍血、蝙蝠之耳、犢之淚等等畫成陣，將死者之體放置在陣中施法……」說到這裡千尋停頓下來，抬起頭來，用手指在空中勾勒出奇異的陣形，然後面無表情對著基爾說：「本來我就覺得對這個法術有種熟悉的感覺，結果看見書上的法術陣我就想起來了，這個法術陣根本就是－－」

　　「是什麼？」基爾對於法術的事情並不瞭解，但是他瞧見了千尋眼中的笑意，於是追問。

　　「騙人的！」千尋解釋：「如果將這個法術陣上的那須文組合起來就會變成一個句子，翻譯出來的話是：『你以為死神是吃素的嗎？笨蛋！』」

　　「……所以說那個法術根本就沒什麼作用？」

　　「不！這個法術是有用的，而且是出乎意料的有用。」千尋語氣堅定又神神秘秘語帶保留，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這個時候基爾便明白就算他再怎麼追問，也不可能問出什麼。

　　每個人都會有著幾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千尋是、他也是，只是越跟千尋在一起，他心中便有著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感觸，因為他發現他的秘密已經在面前漸漸毫無保留的攤開來，但是她的秘密卻依舊緊緊守著，偶爾才會稍稍露出一角讓他得以窺視。

　　他承認對此他有股莫名的焦躁。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觸碰她的秘密，因為她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辦法想其他的事了，因為千尋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他有些頭疼了。

　　「房間裡的書我全部都已經讀完了，就如同當初所預料的，這些書中並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充其量不過是一些『有趣的』課外讀物。」千尋的意思很明白也很直接的告訴基爾，要他多找點「有用」的書來，這樣她才能順利工作。

　　這就是讓基爾感到棘手的事了。

　　三個月的時間，千尋看完了他從「愛多爾達圖書館」，這所由大法師－－愛多爾達，所建造的將畢生收藏有關法師們的研究心血著作的圖書館借出來的書籍。

　　就如同千尋所說的，這些書籍都是一些能讓一般法術師們參考這些個前輩們在法術領域裡的個人心得或領悟，是任何對法術有興趣都可以借閱的。也因此這些書的內容記載的都是一些現今法術界眾所皆知的知識，當然也不可能有他們所想要的線索。

　　所以他們真正所需要的是那些被稱之為「禁忌」的書籍。

　　其實這一切基爾早就知道了，但他之所以會願意浪費三個月的時間去讓千尋做這些可以說是徒勞無功的事，完全是因為有些決定讓他必須花這些個時間去考慮。

　　「我們出一趟遠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