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葉知秋

<再見>

　　「嗚嗚嗚－－你不要離開我！」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如果沒有你要我身邊，我一定會死！！！」

　　基爾低下頭，看著那個抱著自己大腿痛哭的男孩，嘆了很大一口氣才無奈道：「多里，我只是要去上個廁所。」有必要搞得像是死離生別嗎？

　　「真的嗎？」男孩吸了吸鼻涕，年輕的臉龐有著可愛的雀斑，可惜此刻卻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憐相，活像一隻怕被人丟棄的小狗！

　　「真的。」記不得這句是重複了幾遍或是幾百遍了，基爾只覺得如果多里再不放開他的大腿話，這麼大了還尿褲子是很丟臉的！

　　當然，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他會在事情發生前，先一步打昏多里，然後上個廁所回來後，面對醒來更加哭鬧的多里。

　　他相信，那情況一定會更糟，所以他現在只有忍著讓多里主動放開他。

　　多里當然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可是他真的很怕基爾一去不回，就像小時候明明告他乖乖在原地等她的媽媽，就這麼離開他，然後丟下他一個人。

　　如果乖乖的話，就再也看不見媽媽，他寧願像這樣無理取鬧著，好過被丟下。

　　他不要一個人，再也不要！

　　基爾不是變態，上個廁所喜歡有人在旁邊看。但是，自從遇見了多里後，他不知道第幾千幾百次妥協了，帶著多里上廁所－－當然，是背對著他。

　　「老師，對不起。」不知道這是幾千幾百次的對不起，多里在無理取鬧後總是會如此乖乖認錯。

　　然後，又一次犯錯。

　　「睡覺吧。」基爾摸摸他的頭，然後看著他竄進毯子裡躺好，趁著火光看著多里緊閉雙眼的年輕臉龐，心底微微一軟。

　　當初在街頭，偶然發現這個孩子的身影，在寒風中，凍得發紫的小臉，木然地站在原地，無視著來往的人群，或者只是太過專注於等待。

　　那個時候，習慣遠離人群的他，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進入到人群集聚的城鎮村落中，採買必要的物品。

　　他已習慣獨立在人群之外，用淡寞的態度面對他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明白多里已經站在那裡一個多月，只為了等可能是遺棄他的母親後，他的在那一剎那被打動了，所以，他對著瘦弱的身影伸出手－－

　　「跟我走吧。」

　　當時的多里，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卻在他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從後面緊緊抱住他，然後號啕大哭！

　　哭聲很響，而且用著全身力氣在哭，基爾感受著那個緊抱著自己的弱小身子，正渾身顫抖著。

　　他說，他的名字叫多里米蘭。

　　媽媽都叫他多里，所以基爾也可以叫他多里。

　　但其實基爾並沒有想要將他留在身邊的打算，他可以幫他找到一個溫暖的家庭照顧他，也可以幫忙他找回他的母親，只要他想要。

　　可是，他什麼都不要，只想要留在基爾身邊。

　　對此，基爾真的很傷腦筋。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離不開他了。

　　這樣，不好。

　　對他們兩個都不好。

　　基爾不會照顧小孩，雖然多里已經算是個大孩子了，但是他的年紀還是很小，一個正常的家庭能讓他快樂安心的成長，在基爾這麼一個離群遠居的人來說，待在基爾身邊不是個好主意。

　　而且，人在一起久了就會產生感情的。

　　這不是他想要的。

　　因為習慣，並不會為他減少痛苦。

　　他這麼想著分離，所以多里感到不安。

　　不過多晚，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驚醒他。因為他怕，怕又會變成孤單一人。

　　雖然明白基爾一定不會丟下他一人偷偷離開，但是陰影一旦存在就很難抹滅，所以多里變得纏人，不得不纏人，雖然害怕被討厭，卻還是這麼做。

　　不得以，基爾和半大不小的多里生活在一起，教導多里一些生存的本領，開始了兩個人的旅行。

　　就這樣的日子，已經五年了。

　　多里已經成長成為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基爾依舊像是個四處流浪的劍士，他的容貌一直沒變，看起來就像是多里的哥哥。

　　老實說，多里一直沒搞懂基爾到底幾歲了，已經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但是他知道基爾很強！比他所見識過、聽說過的劍士都強。

　　雖然他身上總是配帶著一把普通的長劍，但是在不知道多少次在野外露宿時，基爾都是只靠一把長劍就足以打倒襲擊而來的可怕魔獸！

　　他超崇拜基爾！因為他知道他絕對比任何一個歷史上聽過的強者們還強大，雖然他一直默默無名，他的名字不像那些強者被傳頌，但是有見識的人一下子就能發覺他的厲害之處！所以多里想跟基爾學劍，想要跟他一樣厲害。

　　但是……

　　「嗚嗚嗚－－不要讓我離開你啦！」

　　在街道上，路過的眾人目光中，一名臉上有著青春象徵的可愛雀斑少年，抱著另一名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的大腿痛哭著！

　　那神情，比欠了一屁股債、老婆跟人跑了……還慘！

　　「多里……」無奈的聲音才剛響起，馬上又被更大聲的哭喊打斷：

　　「你不是答應我，永遠不會拋棄我嗎？」

　　「我沒答應過這種事……」雖然明白這個時候，不要開口刺激他，但是基爾還是覺得問題有必要澄清的。

　　「你……嗚哇哇－－」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就這麼無情的往基爾大腿蹭上去，瞧瞧那姿態、再想想那對句，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小倆口在吵架呢！

　　「別鬧了！」基爾不明白，為什麼讓多里去學習神堂學習法術就這麼難？

　　因為無意間發現多里有學習法術的天份，基爾斷然拒絕多里想要學習劍術的要求，想讓他上神堂去拜師學習法術。

　　沒想到，連老師都幫他找好了，走過兩條街就是神堂了，這小子卻打死不去，才會有這麼個在大街上，上演著「難分難捨」的場面。

　　「我不想學法術了！」雖然是違背了心意，但是如果要離開基爾的話，那麼多里寧願不學法術了。

　　「你－－」就在基爾想多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四周變得尖叫聲四起，接著眼前的一片化為一陣火海。

　　「魔獸來了！」一聲尖叫，然後原本晴朗的天空陰暗上來，基爾抬頭一看，卻赫然發現藍天被一大片的黑影遮掩住－－那是魔獸，一大群的魔獸！

　　「多里！快！往神堂方向跑！」驚見如鳥的外形，卻遠比鳥兇殘的魔獸，開始從空中獵食底下的人群，基爾一把抽出長劍，斬向襲擊而來的魔獸，然後一把推開多里要他到安全的地方避難。

　　「老師小心！」多里驚叫，也學著基爾拔劍斬像怪鳥，就是不肯留下基爾一人。

　　「快走！」看著多里亂無章法的揮劍，反而引得群獸的攻擊，基爾不得不分神保護他，一個激盪金色的鬥氣升起，將多里護於身後。

　　一道火球從後方射出，在空中炸開，接著是五光十色的法術施展開來－－原來是神堂的法師出現，開始對付起這群不速之客！

　　魔獸之所以叫魔獸，就是因為牠們有著不遜於人類的腦袋，所以眼前法師們群起而攻的法術攻擊，牠們也開散利用飛行優勢，改打遠距離戰。

　　天空頓時下起火焰雨，極熱而致命！

　　法師們雖可施起防護罩，卻無法使四周不受火的影響，很快地，四周一片火海！

　　慘叫聲此起彼落，魔獸數量眾多又不畏火，又憑著飛行優勢，開始獵取人命，還消耗起法師的法力，漸漸人類已經站了下風。

　　「走！」首要目的是要保護多里的安全，於是基爾連同法師們且戰且走的往神堂的方向奔去。

　　不遠處的神堂開始發出光亮，有效的阻隔魔獸的更進一步的襲入；有些法師更進一步發現，這光芒是某種大型法陣的施展前兆，更加加快步伐與護衛生還的人們往神堂避難。

　　不過既然有人發覺，對法力流動更加敏銳的魔獸自然不會不知道，所以在一聲突兀的叫聲中，魔獸們開始像不要命似的襲擊著神堂。

　　那景象就如同飛蛾撲火般。

　　「不好！法陣形成還要時間，牠們想先一步破壞！」不知是何人察覺到不對，驚叫出聲。

　　其他人也早發現魔獸們的動向，連忙又對著天空使出法術。

　　多里奔跑間看著一波波如同黑浪的攻擊，也不由得驚呆了！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魔獸襲擊，更為牠們不要命似的攻擊而震驚！

　　所以呆愣住的他，一時沒有驚覺上方有隻魔獸正準備朝他攻擊而來。

　　而原本就在後方斷後，讓多里能夠順利跑到安全地方的基爾，長劍已經破損染滿血跡，再斬一隻魔獸時卻已完全斷裂，眼見魔獸就要攻擊多里，連忙飛撲而上，用肉身阻擋。

　　利爪幾乎撕裂基爾的身體，一把金黃的氣道卻貫穿魔獸的頭部！基爾用身體護住多里，然後將鬥氣凝聚一道刺殺了魔獸，結束牠的生命。

　　「老師！」多里沾滿鮮血的臉龐流露著驚慌，對著護著他而受傷的基爾哭喊：「你不要死！不要死！」

　　全身被大量的鮮血染滿，多里驚恐的看著基爾背後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傷口，慌了手腳。

　　「我…不會死……」

　　基爾想開口安慰多里，卻發現張口滿是鮮血，痛已經完全不足夠形容他此刻的感覺。而且他發現他已經動彈不得了！

　　基爾想要讓多里丟下他，到安全的地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讓他明白不管他受多麼重的傷都沒關係的，因為－－他死不了。

　　但此刻多里卻是完全慌了心神，他不移動基爾，又怕他會流血過多，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聲怪嘯傳來，又是一群見血而來的魔獸，他想都不想的要反身護住基爾！

　　「不－－」眼看多里就要因他而死，基爾眼雙赤紅，耳中轟然巨響，全身一股熱氣爆炸開來，接著一陣黑暗襲來，他墜入黑暗之中……

＊ ＊ ＊

　　「嗚嗚嗚……」

　　熟悉的哭聲逐漸清晰，基爾再度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臥在床舖上。

　　「別哭了。」基爾開口，聲音沙啞乾燥不已，彷彿許久未開口。

　　「老師……」滴滴答答的淚水流個不停，紅腫的核桃眼顯示已經哭了許久，多里小心翼翼望著基爾，卻一反常態的不敢靠近。

　　「怎麼了？」看起來多里沒受什麼傷，基爾卻察覺他的不對勁，因為他並沒有像平常一般動不動就黏著他，要不然也不會看見他醒來卻可憐兮兮的站在一旁不敢動！

　　「你好了嗎？」多里抹著眼淚問。

　　「嗯。」雖然還是很痛不能動，但是基爾有明顯感到傷口正在瘉合。

　　「你會死嗎？」可憐兮兮問著傻問題。

　　『你會死嗎？』突然間，多里的聲音好像跟某個聲音重疊在一塊，基爾心神一盪，回過眼見多里還眼巴巴的望著他，連忙道：

　　「不會。」

　　「哇－－」得到答案，換來多里更大的哭聲：「好多血！流了好多血！傷口好深…你都不動……都不醒來……我好怕、好怕你會死掉！」語無倫次說著，多里像個小孩子大哭著。

　　基爾沒有阻止他，就任由他哭著；期間有人進來替他換了藥，多里還是繼續哭著。

　　基爾知道，要讓他好好發洩一下情緒。從旁人口中知道這個孩子不眠不休的守著他已經好幾天了，要不是硬是把他打昏過去，強迫他休息，恐怕基爾醒來他就倒了！

　　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讓人心疼的傻孩子！

　　等到多里完全平緩心情後，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後才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跟基爾說說笑笑了起來，最後還說到基爾昏過去的那段時間的事。

　　「老師，你好厲害喔！」沒頭沒尾的，多里滿眼星星的望著基爾。

　　「嗯？」

　　「老師，我問你。」突然放低音量，湊近基爾，多里偷偷問：「你怎麼會使用法術，你不是劍士嗎？」

　　「你在說什麼？」基爾一愣，有些摸不著頭緒。

　　「老師，你別裝傻了。」看著基爾還搞不清楚的樣子，以為他是故意的，「你偷偷告訴我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為什麼老師你會用鬥氣又會用法術，不是說學了鬥氣不能學法術嗎？」

　　「是誰說我會用法術的？」基爾不知道為什麼多里會這麼問他。

　　「我親眼看見的啊！」多里開始述說，當他用身體保護基爾的時候，從基爾身上發出強大的火之力將攻擊他們的魔獸給消滅的事情。

　　由於當時兵荒馬亂的，除了多里外沒有其他看見；也由於這件事實在太違背常理了，所以多里才會忍不住向基爾詢問。

　　一個人會鬥氣又擁有法力！這可是很不可思議的事耶！

　　「不可能！」基爾直覺反應反駁，但隱約又察覺自己自從醒來之後，體力一直有股陌生的力量流動。所以話才說完，自己又愣住了。

　　「老師？」多里這個時候才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心想自己的老師絕對不會騙他，所以等著基爾思考完，相信就會告訴他事情的經過，於是腦袋又開始亂轉，突然，想起了什麼，拿出了一本黑色金屬書皮的冊子。

　　「這個是？」還未理清自己為什麼突然有了法力，又見多里突然拿出這個東西，基爾望著那個東西，遲疑了一會才問。

　　為什麼這個東西，這麼熟悉卻又陌生？

　　「這個是老師的東西啊。」多里看見基爾有些疑惑的神情，又解釋著：「在幫老師包紮傷口的時候，從老師身上拿出來的。」

　　「我的東西？」基爾疑惑著，卻又主動伸出手接過。

　　一股冰涼感從指尖傳來，基爾直覺運用身體那陌生的法力傳過去，攤開的白色頁面上，浮動著一串又一串的文字。

　　基爾讀著，然後震驚。

　　「老師？」多里看著基爾神色大變，以為他的傷口痛了，要不然怎麼會望著空白的書頁，露出這麼奇怪的神情。

　　都怪他！一定是老師才剛醒，明明需要多加休息，他卻纏著他讓他不舒服了！

　　可惜基爾還沉浸在自我的情緒中，沒有發現自己的反應讓多里誤解了，一時間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震驚，他從這奇異的書本中發現了自己一尋找的秘密。

　　喜悅，他終於可以從痛苦中解脫。

　　然後是莫名的難受，從心底漫延開來，甚至壓過其他的感受……

　　他望了空白的書頁，一讀再讀只有自己看得見的訊息，然後，看著手上的東西在消失。

　　「這是怎麼回事！？」吃驚的看著黑色書冊在消失，多里愣愣地問。

　　「我不知道……」伸手抓住空氣，基爾腦中有那麼一瞬間空白，然後是無止盡的疲憊。

　　是傷口在痛嗎？那刺痛的感覺似乎不是從背後，而是從胸口傳來。

　　為什麼會這麼……痛？

＊ ＊ ＊

　　夕陽，黃昏。

　　某個人歇斯底里仰空長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搞什麼鬼啊！再見面的時候絕對饒不了妳！！！！！！」

(終)

　　為了↑這個「終」字，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上傳了。在此先告訴大家，其實這個故事並不算真正的完結，但是因為某人的懶人病發作（久病不瘉啊），所以這個故事只能說到此一段落了。

　　也許未來的有一天（→又在亂開芭樂票了），新的故事會跟大家見面，但是目前來說故事是結束啦～～～